2007/05/20 - [中國時報/人間副刊/B7版] | |
【九把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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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是很豐富的經驗,每周日都很期待在報紙上看到我的守備,看我媽媽拿著剪刀小心翼翼把它裁下來,貼在筆記簿裡。 幾個月前接受今週刊採訪,大題目是:「如何才算是富足的人生」。 對我來說,這個題目非常陌生,感覺起來就像格式標準的作文題目。我幾乎沒想過什麼樣的人生才算富足、怎樣才算不枉在人間走此一遭。 倒是我很清楚,怎麼樣會不快樂。 例如整天渾渾噩噩。例如被甩。例如狗狗死掉的時候我不在身邊。例如大學沒錢吃飯時一直在床底下蒐集失落的一元銅板。例如媽媽生病。例如聽媽媽回憶當初是怎麼繳不出學費、跟親戚開口週轉的窘困。 記得我是這麼跟記者說的:「你們一定採訪過很多有錢人吧?有錢人總是宣揚跟賺錢無關的人生信仰。但我很好奇,如果把我的存摺簿跟那些在訪談裡聲稱只要日子過得平凡喜樂、才是真正富足的有錢人交換一下,看看那堆有錢人還會不會那麼多廢話。」 大概是缺乏想像力,我的答案很拙劣:「我覺得要踏實的工作,每個月踏實地得到像樣的收入,家人生病時不需要借錢看病,小孩不需要穿鬆掉的襪子,才有真正的脾性去談精神上的富足。」 這不只是選擇麵包還是選擇愛情的老話。我心底是相信大家都需要腳踏實地生活、一點一滴餵飽存摺,才能獲得不須提心弔膽的心靈富足。 這樣的心裡話,對我來說根本就不需要建立論點去說服別人,因為無須說服,大家都得好好生活;技術上,也很難拿這樣平凡至極的心裡話,去激勵另一個缺乏快樂的人──而通常,那些自認缺乏快樂的人已有了更理想的方案,他們的書架上好整以暇堆了幾位暢銷作家的勵志文,裡頭孜孜不倦教導你如何從生活中獲取快樂的小祕方,有些句子不僅念起來很睿智,還贈送押韻方便你記憶! 媒體總是喜歡採訪成功人士對人生的種種體悟,無可厚非。 有本網友送我的書「黑牢訪談錄」,裡頭一個死刑犯冷冷對成功人士發出評語,他說:「所謂的自我實現,不過是花一分力氣,佔十分便宜。」我讀了很有感觸。 報紙雜誌告訴了我們太多某某影星代言產品一口氣賺到了七位數的報酬;或是某某歌手專輯大賣,銷售數字捲走了你終其一生都賺不到的幾箱鈔票的例子;或某個詞曲家寫了一首暢銷金曲,只要你在KTV點唱一次就得付他兩塊錢,每年光點唱費就坐收百萬千萬。我無意批評這樣的成功模式,更無意暗指拿走鉅額報酬是一種邪惡,只是媒體太強調這些光環,亮得讓人有點刺眼。 而那些在貧困與殘疾裡奮力掙扎的小人物,則在電視報紙裡代表了另一個意義,那些意義由集體喟嘆、同情、設身處境、回憶轉置、戲劇救贖等構造而成,跟「媒體塑造的那種成功」搭不上邊,而是一種安慰劑──那些不認輸的小人物縮影彷彿在告訴我們,也許我們無法參加鴻海的尾牙,至少也別氣餒,比我們辛苦的人慘了十幾條街,而他們以超人的意志力從泥巴裡打滾出了一片天,我們當然不必愁眉苦臉。 ……勵志,但總有些怪怪的。或許也無所謂吧。 井上雄彥在浪人劍客裡,藉活在哥哥吉岡清十郎陰影下的傳七郎說:「若像老鷹那樣在空中飛翔的話,根本看不到螞蟻在一步一步走動著吧。可是,螞蟻的確在走動。一步一步地……在體會著喜悅的同時,給我成長吧!」 所謂對富足的定義,在我這種螞蟻般的小人物看起來,與其花時間去思考它、談論它、概念它,還不如直接把日常生活過得紮實點。也許自然而然,什麼是真正的富足也就不是那麼重要,還能奢侈地擁有一些夢想。 文末要跟大家深深鞠躬,在中時為期一年的三少四壯專欄在今天結束。這一年是很豐富的經驗,每周日都很期待在報紙上看到我的守備,看我媽媽拿著剪刀小心翼翼把它裁下來,貼在筆記簿裡。 我覺得自己很幸運。往後我還想繼續幸運下去。因為我明白,幸運是留給最努力的人。 一一敬大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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